“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啊？”李沐羽听到一个小女孩哽咽着在呼唤，“你们不要丢下我啊，我以后不要吃彩虹糖了，你们回来行吗？爸爸，妈妈…”
李沐羽觉得有些耳熟，分了心神，朝立交桥桥底一看，就看到楼上那层之前还被他用来和表姐搪塞的邻居小孩孤零零地站着，小脸哭的稀里哗啦，一边抹泪一边张望着过往匆匆的机动车和人，似乎是想从之中找到自己的父母，模样可怜又无助，令人不免心生恻隐。
李沐羽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小女孩，低头念咒似的自语，“别管她，别管她，这熊孩子平时对你可没什么敬意，老是恶作剧，还经常打人，打起来超痛…如果把她带上，一路变数更大，而且李沐羽…你有力量能保护一个小女孩吗？你连自己都快顾及不过来了！还是当做没看到，老老实实赶路吧…”
他加速把小女孩抛在了身后，冲上了立交桥。
小女孩还在哭叫，稚嫩的声音仿佛幽灵一样始终追着李沐羽，李沐羽一咬牙，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子里映照出青空里渺渺的云烟，脑海里不由闪过了小女孩楚楚可怜的脸蛋。
“艹，反悔了！那是小萝莉啊！萝莉可是至宝！萝莉有三好，身轻体软易推倒，萝莉赛高啊！但哪个末世作品里活下来的男角色身边没个萝莉？萝莉在这末世不但不是负担，还是贴心小棉袄呢！唔，虽说还是要她送回给她爸妈身边就是了…总之，李沐羽，你放着小萝莉不救你还是人吗！当然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救下来喽，否则人家给人渣抓了怎么办？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的父母和妹妹也不会看起你的！真男人就该有所为有所不为！”李沐羽连珠炮似的在心里给自己以各种歪理邪说打气，微微消却了恐惧，李沐羽猛的调转车头，狠踩脚踏板。
这一下转向毫无预兆，惹得身后那辆价值不菲的汽车连连鸣笛，差点没刹住把他撞飞。
“妈的，小伙子你很勇啊！这种关头逆行？搞事吧不懂交通规则就别上路啊！”穿着花哨T恤的车主摇下车窗，操着极有特色的台湾腔朝他喝骂。
李沐羽抹了把冷汗，自觉理亏，递过去一个歉意的眼神，只顿了一下，便坐正了车座，分秒必争地骑远了。
“靠，连句道歉都不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社会？”车主摇摇头，如果是平时他也许还会再骂上几句，但此刻却懒得再追究李沐羽，只管把油门踩到底，逃命要紧。
沙沙。
桥面微微震动起来，犹如风吹树叶，小雨绵绵的声音由远及近地慢慢变大，空气中再次弥漫起了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且越来越明显，强烈的仿佛有了形色。
李沐羽抬眼望向小区的方向，那头九头怪物已经压过了小区的护墙，贴地的腹部蠕动间，把物业静心修饰的绿化带乃至一些不怕死的迷信老人碾了稀烂，眼看就要直面撞上一幢住宅楼了。
九头怪物忽然停住了，鳞片与地面的摩擦声为之一滞，，它探出脑袋，一口在那幢住宅楼中间咬出一个骇人的大窟窿，把里面一些正在火急火燎地搬运家具财产的家伙也吞进了肚里。
“是了，既然这怪物爱吃土的话，那么建筑房屋这种经过加工的石料对它来说应该是更美味的食物。”李沐羽暗暗想着，内心反而彻底平静下来。
我早就有这种觉悟了吧…哪怕就这么死了，或许还算幸运的了，因为未来可能变得更加糟糕…
李沐羽在热血上涌，感性超过理性地决定救那小女孩时，就一定程度地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许多车主却没有李沐羽这么淡然，看见怪物愈发迫近，更发疯似的踩油门，仅凭以往道德惯性维系的交通秩序几乎一触即溃，不断有追尾事故发生，甚至被连环撞击而落下了桥梁，在商业街上爆出熊熊的火光。
热浪扑面而来，李沐羽走钢丝似的摆动车头躲过一辆辆怒马冲撞而来的汽车，好几次险些被刮擦，却终究凭借得天独厚的小体量避过了。纵使如此，逆行而下也远比顺流逃亡来得艰难，等李沐羽到桥下时，那只九头怪物已经啃水果似的把几幢高楼咬的残缺不堪，彷如吃剩的果核，只有楼顶和底层留着些完好，却也很快因为重力而悍然崩塌。雷鸣般的响声一刻不停地回荡在这片大地上，无处不在震颤着，万物都如沙砾般微微战栗。
李沐羽经过这么密集的高强度运动，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但他还是强压住疲态，翻身下地，扶着山地车靠近小女孩，摸她的小脑袋，温和着声音安抚她说，“别哭了，小妹妹，再哭就成小花猫了。好了，我知道你爸妈去哪了，坐哥哥的车，哥哥带你去见你爸妈。”
小女孩早就哭得精疲力尽，瑟缩在桥下立柱旁，惊恐地看每个过往的行人，试图从中找出自己的父母，却总是无功而返，偶尔拦住一两个人询问也总是被粗暴的推开，以她尚未成熟的大脑根本无法理解这时发生的事。只以为是忽然出现了电视里的小怪兽，本以为会有奥特曼来打败它，结果没有，然后大家就突然变得很急躁，都开始争先恐后往外跑，一点也没有平时捏她小脸逗她开心的耐性和怜惜了，就连父母也是…一切都是那样让她无法理解而又以幼童特有的直觉感到了跗骨之蛆般的冰凉，从外向内渗透，一直沁到骨头里去也不罢休。小女孩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了，更加伤心和戒备，像是头受伤的小猫。
小女孩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爸妈交代过我，不要和奇怪的陌生人走…还有，叔叔，你的台词好老套哦，我才不是小花猫…妈妈都叫我小公主…妈妈…”说着一双大眼睛又泫然欲泣，眼看就又要哭出来了。
靠，老子连和妹妹说话的机会都很少，从小到大都没和几个女孩子聊过天，你指望我能说些什么甜言蜜语啊？小妹妹！要求别那么好吧？还有，我才不是怪叔叔啊！硬要说的话，我可是好心来救你的白马王子呀！
李沐羽强忍住吐槽的冲动，拉下口罩露出全脸给小女孩看，“是大哥哥，才不是怪叔叔啊，小妹妹，我是住你家楼下的大哥哥啊，难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是你呀，大哥哥！”小女孩精神振作了些，终于肯放开立柱了，她激动地说，“我记得你，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住我楼下的大哥哥！”
这孩子是复读机么，和某些作者水文的功底有一拼了啊。
李沐羽暗暗翻了个白眼，正想说话，那小女孩却以童真无邪的声音一连扎中了他的好几个痛脚。
“妈妈说过，不能和你当朋友的，她还叫我多打你，说像你这样一天到晚不看书，只会玩奇怪的游戏，还经常对着没穿衣服的卡通小姐姐发呆的臭小子一点出息也没有，说不让我接近你，是不想我学坏！”小孩子总是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小女孩遇到熟人，变脸似的破涕为笑，还滑稽地模仿了她妈妈的腔调，却叫李沐羽脸色越来越难看。
真是个鸡婆的女人！净教小孩子学坏的特么是你吧！玩奇怪的游戏怎么了？对本命发呆怎么了？死宅就有错吗！死宅吃你家大米了啊？靠！现在的熊孩子就是被你们这群熊家长惯出来的啊！说起来能在这时候弄丢小孩也是太不负责任了吧？该不会只顾着自己就跑了吧？
李沐羽越想越有这个可能，便说，“小妹妹，别听你妈妈的，大哥哥我可是很厉害的，和我做朋友绝不跌份！话说你还记得你爸妈怎么和你分散的吗？”
“那个，爸爸开了车车要带我，妈妈和弟弟一起走，可是忽然就有好多叔叔阿姨冲上来要坐车车，车车太小坐不下那么多人，爸爸把弟弟和妈妈拉上后，就开走了。妈妈叫我等着她，她会回来接我。之后那些叔叔阿姨也走了，只剩下我一个…呜呜呜，大哥哥，你说爸爸妈妈是不是嫌我太吵不要我了？”小女孩泪腺又崩了开来，鼻涕眼泪糊了李沐羽的雨衣外套。
这爸妈…
李沐羽触景伤情，同样心有戚戚，也不介意，让小女孩在他身上哭了个够。她拍拍小女孩的后背，撒谎说，“放心，你爸妈托付过我，我一定会把你带到你爸妈身边的。”
“大哥哥，你真的知道我爸妈在哪里吗？你是不是在骗我呀。”小女孩抬头看李沐羽。
“没有，绝对没有。”李沐羽说，抬手把小女孩抱在怀里，为她挡住了住宅楼倒塌后吹拂过来的扬尘。
也就在这时，在九头怪物重复吐出大量黑色粘液，又吃下大量混凝土的过程几次后，已经即将推平小区中部了。
李沐羽不无心疼地盯着自家在小区中部买的房子，心说一声“房贷都没还清呢”，不由分说把小女孩放到山地车后座，骑了上去。
“抱紧我！”李沐羽大声说。
“哦，大哥哥。”小女孩虽然搞不清状况，却还是照做了。
立交桥走不通了，走丘陵的小路吧…然后改道去北山镇，爷爷奶奶住的村庄就在那一带。
李沐羽估算着，脚下就要加力，突然听见有人喊他名字。
烟尘里，一个男人急刹车停在了他旁边，经过减震改装的山地车，更加全面的装备，腰间藏着利刃，浑如李沐羽的升级版，男人戴着口罩——连这点都和李沐羽考虑的相同，他大声说，“沐羽！是沐羽吧？”
“杜峰？”男人的声音在九头怪物愈发巨大的响动里有些模糊，但李沐羽还是听出来了，“你来这里干吗！不会是来找我的吧？这么gay？”他想开开玩笑缓和气氛，因为他能感受到杜峰的焦虑和急切，一如当初的林震涛。
“别往北山去，也别走立交桥上支路，”男人拉下口罩，果不其然是杜峰，杜峰眸子里好像要迸出冷锋般的锐利，“我从我初中同学那里收到提醒了，那里一样有怪物降临，还是更狂暴的存在，虎头人身，刀枪不入，行动力极其迅捷，率领一群老虎，已经屠戮掉好几条街道了！”杜峰含着些许憎恨地说，“我朋友他发完视频后…也失去联系，视频最后一段还…很可能…”
“可我爸妈在那边！”李沐羽灵魂仿佛给震动的铜钟罩住了，耳边全是轰然的巨响，盖过了一切的声音，“我爷爷奶奶也在…”
“大哥哥你怎么哭了。”小女孩抱着他，不知所措。在她眼里，这两个大哥哥莫名其妙地就好像之前那些叔叔阿姨一样…
“你…”杜峰看着泪水滴落面庞的李沐羽，又看到那个小女孩，明白了点什么，挤出点难得的笑容正欲安慰他，新一轮的扬尘如同沙尘暴般席卷而来，沙子硬生生把他的话语压回了喉咙里。
倏——
布帛撕裂般的破空声从漫天的黄浊沙尘中划出两道清亮的痕迹，一排全武器挂载的战斗机如同神兵天降，萦回在了小区或者说九头怪物的上空，机身轻微抖动，红黄的火焰一蓬又一蓬绽放而又熄灭，足以将大楼扫射坍塌的机枪子弹发射出去，几乎全数命中。
九头怪物发出类似哀嚎又好像怪笑的长嘶，它的体量太大了，根本就是个活靶子，哪里躲得过这样的饱和射击！一片又一片蛇鳞翻卷，露出下面鲜红的肌肉，漆黑的血液洒落，竟比其分泌的粘液还要霸道，一下子将地面腐蚀穿了数层！
李沐羽被惊了下，好半晌才意识到九头怪物的长嘶恰似在那炼狱世界听到的死者惨叫。那种痛入骨髓的恨意，直教人永生难忘！
“是军队来了…”杜峰见李沐羽惨白的脸色有了点红润，转移话题地望着地平线那边破开雾霭的一队绿皮车说，“这里很快就要变成真的炼狱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再说伯父伯母吉人自有天相，哪有那么容易就…好歹是拉扯你长大的家长，你有点信心好不好？你妹妹不还在外省等你重逢么？”
“是啊，正因如此才更应该活下去…”李沐羽的血液重新沸腾，他从未像此刻这么激动过，心中充满求生的渴望，对亲人的担忧，以及那熊熊的斗志，炙热地仿佛要燃烧起来。
“走吧，到陈厝村去，那里有很多店铺，也确认过没有什么怪物，我们的学校也在那儿，离这也不远，绕山路也只要二十多分钟…”杜峰感叹着说，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活下去可不容易啊。”
“可没谁是真想死的啊，活下去总还有点盼头，有牵挂，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太孤独了。”李沐羽轻声说，摸了摸后座小女孩的头，呢喃地说，“放心，一定会帮你找到爸爸妈妈的，不要害怕…”
“这也许是个错误的决定。”杜峰若有所指的说。
“我不在乎。”李沐羽冷冷道，像个一无所有，也因此不再害怕失去的赌徒。
是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这家伙…
杜峰暗暗想。
两人最后对视一次，骑着车离开商业街，进入了陡峭的丘陵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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